第五十三章 渡河前夜-《上帝之鞭的鞭挞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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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营地的平静如同冰封的河面,看似坚实,底下却暗流涌动。关于下一步军事行动的传言,像初春的寒风,在营地的各个角落悄无声息地流转、发酵。有人说大军即将再次南下,直捣札兰丁的老巢;有人说要向西迂回,切断敌人的补给线;还有人说,首先要扫清盘踞在河南岸几座堡垒里的残敌。

    巴特尔所在的第五百人队,依旧进行着日复一日的操练,但气氛明显不同了。赤老温百夫长的眉头锁得更紧,训斥也愈发急躁。操练的内容也开始偏向更具针对性的项目——强渡江河、滩头突击、以及如何在狭窄的渡船上保持战斗队形。答案似乎不言而喻:他们即将面对一条需要武力突破的河流。

    这天下午,操练提前结束。赤老温将全百人队集合起来,站在一个稍高的土坡上,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被风霜和疲惫刻划的脸。

    “兔崽子们都听好了!”他的声音粗嘎,却带着一种大战前特有的凝重,“废话不多说,前面就是那条浑水河(指乌浒水),对岸有札兰丁的崽子们守着。大汗有令,我们必须过去!”

    没有激昂的动员,只有冷酷的宣告。队列里一片死寂,只有寒风刮过旗帜的猎猎作响。所有人都明白“过去”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——冰冷的河水,密集的箭矢,残酷的滩头争夺……八鲁湾的噩梦仿佛又在眼前浮现。

    “我们队,是第一批渡河的尖刀之一!”赤老温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别给老子拉稀摆带!把你们在八鲁湾丢掉的魂儿给我捡回来!让对岸的杂种们看看,蒙古的弯刀,还没生锈!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目光如同鹰隼般掠过几个脸色发白的新兵,最后落在巴特尔等几个老兵身上:“老兵带好新兵!渡河时,一条船上的就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!谁先怂,老子先砍了谁祭旗!”

    命令下达后,队伍解散,进行渡河前的最后准备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恐惧、决绝和麻木的气息。士兵们默默地检查着自己的武器和皮甲,用油脂擦拭弓弦,将仅有的个人物品小心打包。没有人高声谈论,连平日里最聒噪的人也闭上了嘴。

    巴特尔回到营帐,同帐的哈桑正默默地用磨石打磨着他那柄弯刀的每一个缺口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见巴特尔进来,他头也不抬地问道:“怕吗?”

    巴特尔沉默地坐下,也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。他摇了摇头,没有回答。害怕是一种奢侈的情绪,在明确的死亡威胁面前,它会被更直接的生存本能所覆盖。他更多的是在思考渡河时可能遇到的具体情况,回忆着操练时强调的要点,评估着自己左臂伤势可能带来的影响。

    “过了河,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像样的肉吃。”哈桑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,依旧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刀刃。

    巴特尔动作一顿。是啊,过了河,就是真正的敌境,一切都将是未知。他摸了摸怀中那两本硬质的册子,它们的存在,在此刻显得更加突兀和遥远。渡河之后,它们还能安然待在自己身边吗?

    傍晚,配给的口粮比平日稍好,每人多分了一条风干的肉肠。巴特尔和哈桑坐在营帐外,就着冷水慢慢吃着。夕阳的余晖将营地的影子拉得很长,给这片即将投入血战的土地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色。

    他看到了匠作营方向升起的更加浓密的烟尘,听到那里传来比以往更加急促的敲打声。刘仲甫他们,一定在连夜赶制或修复渡河所需的船只和器械。他也远远瞥见一队俘虏在士兵的看守下,搬运着大量的皮革和木料,其中似乎有一个瘦弱的、穿着灰色衣服的身影,但距离太远,无法确认是否是阿依莎。

    阿尔斯楞所在的斥候营任务必然更加繁重,他已经好几天没看到那个年轻的身影了。

    夜幕降临,营地并未像往常一样早早沉寂。军官们帐篷里的灯火亮到很晚,传令兵的身影在营地间穿梭不息。士兵们大多没有睡意,或擦拭武器,或检查行装,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,低声说着什么,又或者只是靠着营帐,望着星空出神。

    巴特尔躺在铺位上,听着旁边哈桑逐渐均匀的呼吸声(或许是装睡),自己却毫无睡意。左臂的伤口在寂静中隐隐作痛。他想起苏赫队长,想起巴根,想起八鲁湾那个溃散的清晨,想起在荒原上挣扎求生的日日夜夜。死亡曾经离他那么近,而现在,它又一次清晰地矗立在眼前,隔着一道浑浊的河水。

    他再次拿出那本深蓝色的册子,手指抚过封面。这一次,他没有试图去理解那些字符,只是感受着它们冰冷而坚硬的存在。它们像是两个世界的坐标,一个属于杀戮与征服,一个属于他无法企及的、宁静的智慧。而他,被卡在中间。

    最终,他将册子小心地放回怀中最贴身的位置,和那枚骨扣放在一起。然后,他翻了个身,强迫自己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他需要休息,需要体力。无论明天等待他的是什么,他都必须面对。渡河前夜,营地如同张开的弓弦,紧绷而沉默,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。而每一个士兵,都是这支巨箭上的一枚翎羽,无法自主,只能随着弓弦的松开,射向未知的对岸。

    河水在远处黑暗中无声流淌,仿佛在低语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。

    第五十四章浊浪启程

    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,营地里却已是一片压抑的沸腾。没有号角,没有战鼓,只有军官们压低嗓音的急促命令和士兵们沉重而迅速的脚步声。火把的光晕在寒风中摇曳,映照着一张张紧绷的、看不清表情的脸。

    巴特尔系紧皮甲的最后一根束带,将磨利的弯刀插入刀鞘,背上箭囊——里面只有寥寥十支箭,这是尖刀部队的标准配给,意味着接敌后很快将进入白刃战。同帐的哈桑已经准备就绪,正默默地将一块干肉塞进怀里,看到巴特尔看来,他扯动嘴角,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走了。”哈桑哑声道。

    两人随着人流,沉默地走向指定的集结区域。第五百人队被分配在渡河序列的前端,这意味着他们将第一批直面对岸的箭雨和可能的反冲击。赤老温百夫长像一尊黑铁雕像般立在队首,目光在每一个经过的士兵脸上扫过,无声地施加着压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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